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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209国道，往湖南省保靖县县城东北去6公里至龙溪乡，紧邻国道的右侧有一座山，名曰钟灵山。

钟灵山不高，海拔380余米；钟灵山也不俊俏，山形、山势及至山上的林木，皆相貌平平。在湘西的十万大山中，它有名有姓，被人们欣赏与认知，较之于它无数未及命名的兄弟姐妹，到底也是十分的幸运了。

它的幸运，来自于它所处的地理位置。它的四周，总有千米以上的空旷。往东北处，尽管神枯列山高出了它不只一头，却未有任何的压抑与逼仄之感，反倒是有一种倾依斜靠的惬意味道。往西南极目之处，千里酉水，正从中开的群山间曲折蜿蜒着，迤逦而来、逶迤而来、澹澹而来，这样的回环与缠绕，总是多了万种的风情，让遥望的人在审美的过程中忍不住把一些故事的情节放在心尖尖上舞动，不能自已。

它的幸运，来自于它的小巧平和。它脚下周边的那些山地，被人们用来居住生息，久久而成村寨。村寨边被开垦成了菜园与田陌，给人以一天也少不得的滋养。而它与村寨、菜园、田陌的连结处，过渡的线条恰到好处，那样的弧度，自是徐徐缓缓，十分柔和，让人觉着，那山，不过就是一个绿草茵茵的大一些的土堆。既不高俊险峭，那么，就给人们的登临提供了更多的轻松方便与可能，对于人们起伏难平的情绪与心事，它就更能予以贴切的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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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灵山顶有一座塔，未名，姑且称之为宝塔。

宝塔建成于清光绪二十四年仲秋月穀旦，也即公元1898年9月吉日。

宝塔为钦加同知保靖县赵廷光、钦赐花翎保靖县金正声暨閤邑绅商士庶、营官弁兵丁建修。钦赐花翎保靖营黄尚志、钦赐花翎二品顶戴黄立鳌具名，算是另一种形式上的参与修建。

宝塔为六方锥体，共七层，高25米左右，座北朝南。第一层用专条石砌成，周长23.58米，每方外缘长3.9米，墙厚1.28米。第二层以上各层均为大型火砖眠砌的塔身墙，高宽随层高递缩。腰檐以青瓦复面。塔顶为大小瓷瓶重叠中灌铸铁指针。塔底层拱型正门，高2.7米。第二层至第六层每层按六方间开拱型券门三个，采光透气，塔内铺板楼4层，与外观7层不为一致。各层楼梯左右交错设置，可达顶楼。

初始，宝塔东西两侧建有庙宇。岁月荏苒，风雨剥蚀；又或者十年文革浩劫，沧海横流；更兼愚顽刁蛮者众，拆撬砸炸。庙宇不知觉间损毁殆尽，而宝塔，也已岌岌可危。2002年10月，地方政府着手修复。翌年10月穀旦，大功告成。较之原貌，木楼易为水泥现浇；拱顶换成了钢筋混凝；塔身粉刷，白水泥替代了石灰；避雷铁针，模拟原制不确；其余均沿袭旧制，再现其栩栩风姿。

宝塔第一层的两侧石头门柱上刻有一联：千里蜿蜒廻地脉，七层突兀锁江声。不知出于何人之手。而源出于湖北省宣恩县的千里酉水，几乎横贯保靖县全境，汤汤81公里多的潺潺缓缓，极尽缠绵悱恻。及至流经保靖县城，情意有加，九曲回肠，一步三回头，怎是一个恋字了得。细想那联，因景起意，由意寄兴，百转千回，直抒胸臆，倒也与宝塔及众风物情景交融，快意了无数年来无数登临者的心境。

3

2018年8月25日的傍晚6点多钟，是一个不完全的现在。在这样一个时间节点上，钟灵山是本色的，安静而落寞。

山顶上，是一块东西狭长、南北扁窄且并不平顺的台地，泥石混杂，面积总有一千余平方米。四周是柏、樟以及无名杂木，间以丛生的单竹，高过人头许多，遮挡了四望的目力。台地中间，是宝塔。塔的东边，是一栋一百多平方三开间的大雄宝殿，屋身朱红，覆盖以黑瓦。塔的西边，是一栋百余平方但用途不明的建筑，它很是有些煞风景的，因为它挡住了拍摄宝塔全景的最佳角度。

三处建筑，尽皆落锁。这让一些心愿打了折扣。而四鸣的蝉声，却给了一点儿恰到好处的安慰。

夕阳像一颗被咬了一半的桔红，半挂在西边的神枯列山顶上，山影已有几分黝黑了。

山顶上的蚊子，不断悄无声息地展开它们的袭击。它们浑身深黑，上面间以白点，像是另一种迷彩服。很难察觉到它们无声的攻咬，感到很痛痒时，它们已阴谋得逞。拍打着被它们叮咬处，又无以忍受地用手搔，那些被叮咬过的用手搔过的奇痒无比之处就渐渐红肿起来。

而恰恰，这样的时段，适合想像与回望。

想那清光绪年间，钟灵山上，当是林木苍翠蓊郁，清风习习，百鸟啁啾；天空当是一应的湛蓝如洗，一碧万里，白云轻柔，阳光朗朗；山下野性的酉水，笑和哭都是真的，红晕与羞怯都是本色的，而那一切，都被钟灵山看在眼里，多少依依恋恋，尽在不言间；那些始作俑的畅想者，是结愿了怎样的爱恨缠绵，是怎样的千思万念要让他们把心事与秘密永久地镌刻在这样的山巅；修塔的各等人工是怎样地将巨石运上山，又是怎样地将它们一块一块垒向云天；塔落成的那个吉日，这山上是怎样的鞭炮声声，锣鼓喧天，又有多少的载歌载舞、多少的泪眼、多少的笑脸……

4

山与塔的融合，事实上是人与自然的结伴。多少年过去了，又有多少年行将到来。这些客观存在的风物，承载了人类多少的意象。静默的背后，有多少千言万语在千万年千万里地流淌。

与宝塔最初以及后来有关的人，书本里鲜有记叙，而民间的流传，也不过是像偶尔的一阵风。想像，而又要接近事物的真实，是很艰难的事情。但更多地只有去想像，去将心比心。行走的路，跌宕坎坷，断断续续，而回返，是迟早的事情。生命，一直在出发的同时，就注定了寻找皈依的路途。

文字与口语表述相对有一些影子的是黄海楼。黄海楼字立鳌，清道光十四年即公元1834年出生于保靖县水银乡接福村。少时外出闯荡，初投靠其族叔江苏省松江府参将黄昌佑，精明能干，深受信任。又因作战英勇，终得曾国藩赏识。机缘巧合，同治年间，又承蒙陕甘总督左宗棠厚爱，入其府中，不离左右。光绪八年即公元1882年后，被调入四川，先后任营务总办、兵备道、盐务道、按察使等职。光绪二十七年即公元1901年，代理四川布政使。光绪二十八年即公元1902年，因故被朝廷革职。

在并不多的资料里，黄海楼被微词与诟病。但无论怎样，他到底也算是一个人物。他一生戎马，百战生死，战功累累，自是光华无数。至于传说的为人霸道，性情倨傲，那该当相对而言，因人而异，不可以瑕掩瑜。

光绪二十八年即公元1902年归乡后，黄海楼自然不会闲着。然既无据可考，在此也不必妄加推断。有文字记载的是，民国初年，军阀混战，地方不宁，黄海楼出钱出枪，建立县警备队，左右了保靖政局，保了一方平安。

民国八年即1919年，黄海楼病故，享年85岁。

其余众者，凡事与迹皆无可考。但他们一定在某个地方存在着，被端放着。比如，在他们子孙后代的心里。

5

天地间，惟有风物长存。

钟灵山状若座钟；山顶上的宝塔，形如立笏。这是一种相依，也是一种相守。在轮回的岁月里，这是一种无以言说的曼妙。

生活的这片土地上，这样的风物，星星点点。它们并不起眼，但它们，自有可圈可点之处。

不必溢美；也无需感伤；更不用自卑、失望。只要静静地凝望；只要静静地亲近；只要静静地描写。

多少年后，在这样善良的文字里，静静地阅读这些风物，多么让人幸福。

如果再安静一点，就会发现，这次第生长的风物，在这方山水里，其实源远流长。

6

走出文字，远远地再回头看一眼山与塔。

有点儿像笋。

有点儿像剑。

有点儿像母亲和女儿。

有点儿像爷爷和孙子。

有点儿像一双手，紧紧地挽着另一双手。

2018年8月29日 写于保靖

责编：莫成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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