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丨龚盛辉:文学攀登者的北斗之光

  湖南文联   2023-06-03 21:09:44

文丨青蓖

青 蓖:2022年11月20日,中国作协与央视、互联网平台合力打造的“中国文学盛典﹒鲁迅文学奖之夜”,让文学“破圈”传播,让文学照亮生活,作为第八届鲁迅文学奖报告文学奖获得者,也是一个从江永走出去的农家孩子,曾经还是参加过南部作战的战士,后来又成为国防科技大学的一名新闻工作者,这些经历在您的文学路上产生过一些什么影响?

龚盛辉:我1976年高中毕业后当民办教师,1978年2月入伍后,在连队舟桥训练时,因为屁股上鼓出的大脓疱被桥板擦破,疼得我瘫坐在舟甲上,把后面的战友堵了个严实,正指挥的排长见此情景,一声“滚开”,飞脚把我踹进浏阳河里。班长赶紧跳下河把我捞上岸,委屈和羞辱让我感到爆炸般的剧痛,可班长不仅没有安慰我,还硬生生塞给我一句:“很没面子吧,有种就给我把面子挣回来!”排长的这一脚、班长的这句话,影响和鞭策了我此后数十年的军旅生涯。

1979年参加南部作战,一天班长把我们带进一个溶洞,等待炮火准备完毕后出击,虽然大家做好了笑赴九泉的准备,可寂静的战场万炮齐鸣,大地阵阵颤抖,我们心里还是泛起一丝恐惧。这时班长让大家坐拢,然后神秘地问:“你们知道嫂子长啥样吗?”大家摇摇头。班长用手指了指洞外的天空:“像天上的月亮,圆圆的脸。你们知道她的手臂像什么吗?”战士们笑了。班长不无自豪地说:“像水里白花花的莲藕啊。你们知道她的屁股又像什么吗?”战士们都哈哈大笑起来。班长大声说:“像地上的大西瓜啊!”被班长一逗,大家的紧张和焦虑早已无影无踪。最后班长嘱咐大家:“弟兄们,子弹不长眼,耳朵要灵光点,听到‘嗖嗖’的炮弹声赶紧趴下,给我一个个好好地活着回来,以后都找一个脸蛋像月亮、手臂像莲藕、屁股像西瓜的女人,我们的好日子还长着呢。”说完班长把手一挥,“走!”带着大伙冲了出去。后来我们连执行在巴望河上架设钢桥的任务。大家齐心协力,仅用两个多小时架通了桥梁。但装甲部队过桥挺进不远便停下来,一名坦克兵跑到渡口气喘吁吁问:“你们是工兵吗?”正带领大伙加固码头的班长回答:“没错,我们是工兵。”坦克兵一把拉着他就走:“前边有地雷,你去给我们排掉。”班长说:“我们也不会排雷。”坦克兵说:“下军棋的人都晓得,工兵就是排雷的。”我们舟桥兵虽为工兵,日常训练中并没有排雷训练项目,但班长没再争辩,跟着坦克兵赶到雷区,把冲锋枪往背上一横,匍匐地上,摸索着排除了那几颗反坦克地雷,确保装甲部队继续向前开进。

打仗回来后,我提了干。1984年,25岁的我成为全团最年轻的连长。当时部队很多干部闹转业,我虽然没有转业的念头,但知道总有脱军装的那天,为了不再像当年被排长一脚踹进浏阳河,便想练就一技之长,在未来转业时成为“香饽饽”。就这样,在能力忧患的土壤里,我心底的文学梦渐渐苏醒了。搞创作首先遇到的困难是坐不住,从当兵到当军官,大部分时间不是在训练场,就是在去训练场的路上,一天到晚屁股难得挨板凳,现在要坐下来编故事,浑身不自在,坐不了十分钟就想起身去哪遛遛,我一狠心拿背包带把自己绑在凳子上,内急得不行才松开活动一下,绑了十几天终于让自己坐下来;遇到的第二个问题是“茶壶煮饺子倒不出”,脑子里的人物、景象栩栩如生,说起来天花乱坠,可到笔头上怎么写都不如意,把自己绑了一天也只写了40个字,还把稿纸涂成一片麻花花,第二天继续又憋出45个字,反正我就这样坚持,从几十个字增加到几百个字,后来给自己立下规矩:不管工作多忙,每天400字雷打不动,哪怕晚上不睡觉。写东西是要逼的,不是说任何人拿起笔来就能写,我今天能够成为所谓的“名作家”,就是一开始逼出来的,把自己逼上路的。我相信任何人,包括那些著名作家比如莫言,他们绝对不敢说第一次写就行云流水。就像一只鸟开始离巢时,绝对是蹒跚着扑腾着翅膀,飞一两步再飞一两步,最后腾飞的。事实上动物界所有的成熟,包括人的成熟,都如出一辙,都有它的客观规律。鸟为什么能够飞向天空?刚开始离开窝它也不行,也是在母鸟的苛责下,霸着蛮往前扑腾,扑腾得翅膀硬了,就飞上天了。后来我经部队推荐,保送到西安政治学院学习,有一个“笔杆子”同学牛卫国,写的很多材料被军区、总政转发,一天我们散步时,他感慨地说:“人呐,想得到的太多,又不可能什么都得到,要搞清楚这辈子最想干什么、最能干什么,然后集中精力、心无旁骛地干,只要一心一意干上十年,不是专家也会成为专家。而你这也想干,那也想干,到头来什么都干不了,只有尽可能放下一些东西,最终才可能得到你最想要的东西。”牛卫国这番话让我深感震撼,此后好几天,我一次次问自己:“你这辈子到底最想干什么?”心里每次都回答:“最想当一名作家。”

1989年,我从野战部队调入国防科技大学工作。国防科大是高科技研究、高素质人才培养的高地。作为新闻工作者,我有幸见证了一些重大科技成果研制的曲折,耳闻目睹了科学家们的酸甜苦辣,渐渐萌生出从事军事科技文学创作的想法。几年下来,学校每一个教研室、研究室,我几乎都采访过,和绝大部分学科带头人都面对面交流过,采写发表了近百万字的新闻作品,硬是把自己泡成半个“科技通”。与此同时,我创作出《通天桥》《老大》《野火》《导师》《与我同行》《章鱼》等中篇小说,还有长篇小说《绝境无泪》,分别被《解放军文艺》《昆仑》《作品与争鸣》等文学期刊发表和转载。2011年,中宣部组织“国防科技大学自主创新团队”重大典型宣传,我创作的长篇报告文学《铸剑:国防科技大学自主创新纪实》获十二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后来我又陆续创作了《向着中国梦强军梦前行》《决战崛起:中国超算强国之路》等军事科技题材文学作品,都获得了省部级以上的文学奖项。受这些激励,我从2017年开始《中国北斗》的创作。

青 蓖:鲁奖作品《中国北斗》的创作缘起于什么?在写这本书之前,您做过一些什么准备?又运用了一些什么样的创作技巧,赋予作品独特性和经典性?

龚盛辉:因为我是一名军人,对世界军事动态一直比较关注,《中国北斗》的创作缘起与此有关。1991年初,美国发起海湾战争,以美军为首的多国部队,大量投入高科技武器装备。高科技武器有多大威力?美军对萨达姆实施“斩首行动”时,从战舰上发射的两枚‘战斧’巡航导弹,飞行两千多公里,一前一后钻进沙漠地下数十米的总统府,从直径不到两米的地面换气窗,一举摧毁这座地下宫殿。萨达姆因为在军营视察侥幸逃过,近5000名避难的老百姓全部遇难。看完这段录像我被惊到了,开始关注美国GPS导航,以及中国开始建设的北斗卫星导航。国防科大有一支北斗卫星技术创新团队,我经常去采访他们,刚好我的《中国超算》完成出版,北斗三号也恰在这时拉开卫星组网序幕,我便开启了《中国北斗》艰难的创作之旅,也是让人深受精神洗礼的感动之旅。

开始我还有点无知,以为中国北斗就是国防科大搞的,其实国防科大只是关键技术攻关的一个团队,我想这搞不成器了,正在灰心丧气的时候,跟我带过的一个学生吃饭,听我说想写北斗,但因为总部在北京没法写,那学生说,教导员,马家庆你知道不,他是北斗办的常务副主任,主管宣传。然后他把马家庆电话给我。我给马家庆打电话,问他还知道龚盛辉不。他说怎么不知道,88级的教导员,我们楼上楼下,我还经常跑到你办公室玩。我说我想写北斗。他说我知道你在报告文学界很有名,你想写北斗,我告诉你教导员,你是自投罗网。我问什么意思?他说他们也想找个人写北斗,但没有作家敢接,写好有关高科技的文学作品,必须具备两个素养,一个是科技素养,二个是文学素养,他们不懂高科技,担心写不好中国北斗,你前面写过《中国超算》《决战崛起》,读者反映比较,你写中国北斗最合适。我一直给自己的定位是,我写出来的作品要让外行觉得是内行,让内行觉得不外行。

至于写之前的准备,也没有刻意做什么。文学作品创作不像搞学术研究,假如说要等采访完或整理完资料再写,有可能采访到后面忘了前面的。我想北斗它分系统,无外乎就是地面系统、卫星系统、发射系统、测控系统、应用系统……事实上这一个个系统划分了一个个板块,把这些板块打乱了,反而会把读者搞糊涂。因此在写报告文学,写北斗这类科技报告文学,首先要把系统和构造的基本轮廓搞清楚,然后逐个逐步攻破。比如说写发射系统,就写火箭怎么样把卫星送上去,我就集中这方面的素材,这个写完了我写卫星研制,又理清这块的资料,该采访谁采访谁,采访完后结合起来写;第二个在写某个系统的时候,可能还会发生无心插柳柳成荫的事情,就是无意中发现别的系统的精彩故事,发现后我也不着急写,标注一下后面再补进去。

文学即人学,关键是要讲好人的故事,塑造好人物形象。我在创作《中国北斗》时,始终聚焦老、中、青三代北斗人的爱国情怀、责任担当、精神传承和牺牲奉献精神。比如,北斗工程立项时挂帅出征、为中国卫星导航事业呕心沥血,直至85岁高龄才退出“总总师”岗位的老一代科学家孙家栋;52岁改行干北斗、担任北斗地面运控系统总负责人,坚持“中国特色”设计理念,带领自己的团队创造性地绘制出“北斗一号”工程总体蓝图的测控专家谭述森;敢想敢干,勇于创新,成功地以高新技术应用于地面工程建设,为国家减少征地面积数十万平方米、节省数亿元经费开支的“轴姑娘”“北斗二号”地面运控系统总师周建华;率领青年科学家团队创造性地给导航卫星设计了“在轨赋能”即“有错能改”“有病自治”“功能刷新”等看家本领的新一代北斗导航卫星总设计师林宝军,还有“王教授”“杨教授”“郭工程师”等北斗人的事迹与贡献。我紧紧抓住北斗导航研发过程中需要攻克的一个个难关、一道道险阻,通过精心布局,巧妙运用转折,营造出一波三折、步步惊心的故事情节。如“北斗二号”卫星组网过程中,为了抢占频率,先是由于首星研制时间仓促,发射时问题接二连三,好不容易发射成功,又遇到了太空“魔王”——卫星在某个区域遭遇大功率复杂电磁干扰,信号接收率不足50%。科研人员勇立军令状,在3个月之内成功攻克了这一难题,研制出了抗干扰卫星载荷,使得性能指标大幅提高,卫星信号有效接收率跃升至100%。紧接着,发射窗口遭遇雷雨气象,通过发射场气象工作者“神机妙算”,终于在3分钟内“擒雷捕电钻云缝”,将卫星成功送上蓝天。当数颗GEO星发射升空后,又出现了“伪距波动”现象。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将直接影响北斗系统稳定运行,影响导航定位的精度,使系统性能大打折扣。而要解决“伪距波动”,则需要对海量的数据进行分析,这犹如大海捞针一样艰难。科研人员克服重重困难,终于镇住了“伪距波动”。这时,意外再次发生。当第3颗北斗导航卫星发射后,火箭起飞50秒时,安控显示屏上突然显示异常,数据跳变剧烈,不断跃出炸毁线,表明火箭已“岌岌可危”。千钧一发之际,科学家车著明经过冷静分析,迅速判定这是设备跟踪故障而非火箭自身出现问题……

《中国北斗》为什么好看,实际上我借用了写武侠小说的手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感觉好一点问题又来了,抓住读者的心思让你往下看,想知道问题是怎么解决的。北斗建设本身也是这样,北斗一号要发射了,频率没了;北斗二刚开始,要跟伽利略争频率,还只有三年时间,如果我们占了,中国人比较厚道,还让伽利略搞,要是伽利略占了,真的就不给我们搞了。中国是提前4小时才占领频率阵地。还有北斗二号确实跌宕起伏,一会这个问题,一会那个问题,通过这些波澜起伏、惊心动魄的情节描写,让读者收获到如武侠、悬疑甚至谍战文学作品般的阅读快感。反正我的重点,是从头贯到尾的三条线:一条明线是时间,从北斗一、北斗二、北斗三一路写下来,这是一个时间大线;时间线里面又有三条暗线,第一条是自主创新,第二条是以人物为主,第三条是有故事的人;还有一个就是写作的技巧,要写科学家的故事,他们平常都是办公室、宿舍、实验室三点一线,生活也差不多,也没多少出彩的故事,所以要善于在平凡中挖掘故事。这样一条明线、三条暗线,再加一个手法,基本上就是我这本书的特点。

青 蓖:《中国北斗》中有很多感人的小章节,用一个个人物故事和事件展现了“自主创新、团结协作、攻坚克难、追求卓越”的北斗精神,您在采访中印象最深刻的有哪些?听说《中国北斗》要拍电影,是否可以分享一下文学作品改编电影剧本的经验。

龚盛辉:采访科技类的东西,尤其是人物采访是比较难的,报告文学主要是写人、科技,这必须是以人来带科技。科技人物采访就集中这个点,科技里面的技术很多,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自主创新。美国GPS免费给世界用,也不要信号费,卖终端赚这个钱就行了,刚开始一块芯片1000块,现在我们做到了6块钱。美国不可能把北斗的技术给我们,面对任何一个国家,尤其是像我们这种意识形态截然相反的国家,美国在技术上卡得特别死,关键技术一点都不会透露。中国想自己建一个完整的系统,就必须什么都要自己搞。我这本书就紧紧抓住自主创新做文章,采访都是围绕这个去挖故事,但也关注到他们的家庭、他们的爱情、他们的生活。对于采访谁不采访谁,我也给自己定了一个标准,就是大系统总师、副总师,以及各分系统总师、副总师,是必须采访的,加起来有四五十个,这是一个标准。第二个标准——有故事的人,有很多人也许只是普通技术员,但他有故事,是正儿八经出彩的,这种也可以写。

我采访中印象比较深刻的,总体来看都有意思,各有各的故事。我的初稿40万字,里面有两个人特别有意思。一个是李祖洪,他是个诗人,他跟他老婆是发小,两个人一起光着脚上北大,毕业后又分到一起,后来成为夫妻。原来写他的有五六千字,他每克服一个困难,每发射一颗卫星,都要写一首诗,因此这一节的标题是《副总师的诗与远方》,因为出版社嫌太长,最后删的标题都没了,这是一个有意思的。还有一个林宝军,北斗三号卫星系统总师,被大家称为“另类总师”。我采访他时,他首先跟我讲哲学,然后跟我讲艺术。他说做卫星,就像你们写文学作品,两个都有同样的规律,要赋予作品以灵魂,要让自己的作品灵动起来,我们要像做一件艺术品那样来做卫星,所以他第一次把智能技术应用于卫星研制,做出的卫星能自己排除故障,自己有病自己知道自己还能治,还会思考,遇到各种情况还能够随机应变。他讲个性与共性之间的关系,说任何创新都要追求个性,不要一味遵循别人已知的共性。所以别人的卫星是竖着飞,他的卫星横着飞,别人的卫星是四方形,他的卫星做成一根长条,像天外仙子一样亭亭玉立。他最大的贡献,也是划时代的贡献,就是把几吨重的卫星做成几百公斤。要把卫星那么大的东西发射到天上去,相当昂贵,代价很大,一克重的物品发射到天上,成本是10克黄金。卫星做小了,可以装更多的功能模块和设备,功能也更强大。功能不变的情况下,卫星做小了,发射成本就没那么高,以前是一枚火箭发射一颗卫星,小型化后一枚火箭可以两颗三颗一起发,所以我们国家后面发射的卫星都是一箭双星。

电影《中国北斗》的剧本也是我写的,基本上是把一本书的精华浓缩到十几天时间里,浓缩到几个人身上,主要情节还是抢频率那一段,挺惊心动魄的。俗话说真正的智慧在群众中,这句话真的没错,尤其是这种高科技的科学家。比如写抢频率那个地方,我们普通人的理解,频率这个东西还用争吗?海阔天空,你用你的我用我的,还争来争去,还要一起合作?我就问郭树人为什么要争,他跟我说,首先频率跟地球上的金矿一样,它是有限的,大金矿大部分已被苏、美挖走了,只剩下那么一个小金矿,现在欧盟想挖,我们也想挖,就只有竞争了。我说这个还不形象,你再给我想个更好的比喻。他又说,比如现在世界上只有一间房子,两个人都想往里挤,最终还要把两个人都装下,只能容下一个人的房子要住进两个人,还要互不干涉彼此独立,这就是难题。我觉得这个比喻还不够幽默,不够吸引大家,我就把它变一下——现在世界上只有一条裤子,两个人都想穿都要穿,一条裤子穿在两个人身上,还互不挨着。这个比喻受到了很多人的称赞,电影剧本中有很多这种幽默,比如到和欧盟谈判时,对方代表嘲讽中方提出的方案,说一条裤子两个人穿,总觉得很肉麻,中方代表笑一笑说,你们欧盟十几个国家用一个伽利略,不也挺好,一句话顶回去了。我们两个人穿一条裤子,你们就说龌龊,那你们十几个国家用一个伽利略,不更加龌龊吗?这样巧妙地堵对方,很有意思。

青 蓖:前几期我们邀请了国内著名的国学、摄影、古建等方面的专家进行访谈,他们都在自己的领域谈到了对潇湘文化的理解,能请您谈谈吗?您有计划写一部有关潇湘或家乡的书吗,可以为读者提前透露一些构思吗?

龚盛辉:绝大部分作家都希望把创作笔触融入故乡的泥土,我也不例外。我们永州地处湖南省西南部,潇、湘二水在此汇合,雅称“潇湘”,是怀素、黄盖、周敦颐、李达、陶铸等历史名人的故乡。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柳宗元被贬至此地,留下了《永州八记》,在文学史上影响重大;永州文化底蕴丰厚,舜文化、理学文化、柳文化、瑶文化、女书文化相互交汇碰撞,丰富的文化特色,是文学创作的沃土。

以后我计划写一部有地域特色的长篇小说,民族背景就是瑶族,以我们江永的女书为背景。虽然很多人写过女书,但他们写的都是皮毛。时间从民国写到改革开放初期,展现江永的千家峒、女书、勾蓝瑶等民族文化。我的家族富有传奇色彩,但我不局限写家族,在家族背景的历史上做无限延伸,无限地虚构,把那一片土地上所有闪光的、有意思的文化现象,都灌进去连起来,我准备写成一部奇书。

我爷爷四十多岁时,带着小二十岁的叔爷爷,一直没结婚。我奶奶是高山瑶,而且是个大脚,阴历六月生,有句古话“六月女六月花,不坑男家坑女家”,是煞气重没人要的意思。隔壁下面有个村子,一个财主家的儿子得了痨病,病入膏肓,八字先生说要个命硬的人冲喜,我奶奶就去了,十石谷子作为聘礼,结果痨病鬼当天晚上没圆房就死了。那一家不许奶奶再嫁,她脾气倔,跟男青年一样跑到山上烧木炭,挑木炭卖,两年时间把谷子还清了,放风说想嫁人,谁中意的来说媒。我爷爷听到消息动心了,但担心自己年龄大,我奶奶不同意,于是叔爷爷说我去帮你说媒,把人娶回来你圆房。我爷爷是个轿夫,结婚那天自己抬轿子,山路上一边抬,一边回头看新娘,我奶奶还骂他,说你看什么看,又不是你老婆!我们那有个破规矩,新娘子抬回家往洞房一放,也不能点灯,新郎官在外面陪酒,等到把客人送走,再进到黑黢黢的洞房。第二天天亮,我奶奶一看是轿夫,没法也就同意了。奶奶生下三个小孩,爸爸两岁多,上面有个姐姐,还有个哥哥,爷爷没到五十岁走了。叔爷爷和奶奶年纪差不多,但他有两层障碍:一层障碍这是嫂子,另一层障碍他看上一个地主家的女儿。叔爷爷七八岁去隔壁地主家放牛,有天三头水牛给老虎搞走一条,他赶快跑回去报告,结果地主老婆刚生孩子,我们另外有个规矩叫“踩生”,就是别人家生孩子,你是第一个去的,踩生这个孩子如果是男的,这辈子你要多关照一点;如果是女的,你要认干女儿,可叔爷爷还是七八岁的孩子。后来两个人慢慢相互有意思,但地主家不可能同意。解放后叔爷爷当了贫协主席,地主变成阶下囚了,这有一种生活的戏剧性。地主的女儿跟我奶奶后来成为好朋友,她俩都是受害者,严格说叔爷爷也是受害者,他为了给哥哥说老婆,搞出三个人的感情纠葛,都一辈子没结婚。我想把时代发展的脉络都置于小说里,包括抗日战争,包括美国人去修湘桂铁路等等,还有各种风土人情、节日文化都可以往里塞,天马行空地融汇到一个故事里,关键想写出一部好看又有点感情纠葛,又有地方特色的东西,情感的张力还是很大的。这个小说我构思差不多七八年了,专门建了个文档,突然想起什么事、有什么灵感往里记一笔,先存在那里。一个作家心里起码是装着三部以上作品,不会说写完这部再构思下一部,不会的。

作家的故乡融入到作品,有时是时代下的背景,有时是记忆中的场景,有时是有温度的缅怀,有时也涉及社会问题和人性的思考……无论至此经历过多少,少年时光的风物人情烙印在心里,它既引领成就了我的梦想,也令我归去仍是少年心。

龚盛辉,1959年3月生于湖南省永州市江永县夏层铺镇下甘棠村。国防科技大学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1994年开始文学创作,出版长篇报告文学《中国北斗》《铸剑》《决战崛起》《向着中国梦强军梦前行》《中国超算》《国防之光》《沧桑大爱》和长篇小说《绝境无泪》,发表中篇小说《导师》《老大》《与你同行》等10余部,获第八届鲁迅文学奖、第十二届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第十六届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第六届中华优秀出版物奖图书奖、2021年度中国好书奖、全军优秀文学艺术奖特等奖等。荣立二等功1次。

责编:周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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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文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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